在春节档院线片争相献技的同时，一部网盘见的短剧，刚爆火就熄灭。

2月2日，晋江新晋无限流耽美“名著”《死亡万花筒》改编的短剧《致命游戏》在爱奇艺空降，共78集，首日更新52集。

此举迅速引爆热搜，让众人感叹“耽改又活了？”的时候，短短两小时，秒速下架，空留一片求资源的哀嚎。

等该看的人不该看的人都差不多看了，耽改剧的传统好戏RPS也及时上线。

在春山学热搜的缝隙里，穿插了两条陌生的热搜“夏之光黄俊捷删博”“夏之光道歉手滑”。

原来，是《致命游戏》的两位男主演发布了同一地点拍摄的微博照片，趁观众能保留那一丝遐想之际又删除。

紧接着，夏之光又点赞收藏了自己和选秀“前妻”翟潇闻的产出，令致命游戏真人CP粉大惊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曾经“耽改101”的顶流预备役《皓衣行》剧组也不遑多让。

一条“罗云熙探班陈飞宇”的热搜，又激发了网友的猜测：莫不是《皓衣行》要空降？

经历了起起落落仍然初心未改“撕日历”的阿瑟，真的要携自己年逾35的师尊登上飞升台了？

耽改剧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几乎每一次作品流出都会引发声量，它的尺度如何、限制多少都激起讨论，甚至还拥有远超一般剧集的长尾效应。

它的背后，有国产20年耽美文化与近些年流量粉圈文化产生碰撞，作品及同人在资本下场、审核限制中夹缝生长的历史。

我们都知道它是怎么没滴，这次，就让Sir来聊聊它是怎么来滴。

01

萌芽

“你知道吗，这几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我经过你出事的地方都会停下来，不过内心倒是很平静，因为我觉得你根本就没走。”

这是2001年影片《蓝宇》的最后一句台词。

陈捍东（胡军 饰）路过同性恋人蓝宇（刘烨 饰）车祸的旧址。

即便已经过上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但那股蓝色的忧郁浓得化不开，罩在影片的末尾，以及当时每个看完这场电影的人的心底。

如果将耽改定义为以女性受众为主体的网络耽美小说IP改编，那么，最早可追溯至90年代末网络女性作者筱禾创作的《北京故事》。

书中讲述了80、90年代，一对身份地位迥异的同性恋人跌宕起伏的悲剧爱情。

最先看到这本书的是电影的制作人张永宁，他将小说推荐给当时在大众视野中公开性取向的导演关锦鹏。

关锦鹏一打开，首先是惊讶。

肉太多了。

几乎每一章都有大尺度描写。

但看完之后，他亦被其中的人物、情感所打动。

并且，想把这种情绪以影像的形式准确地传递出来。

真实，纪录感的粗粝，是《蓝宇》的影像特质。

主创选角也没有运用一些刻板视角，胡军和刘烨身上具有日常化的男性特质，他们的演绎也是基于人物，而非基于标签。

看完蓝宇，我们的印象也是作为蓝宇的那双纯澈的眼睛，以及作为陈捍东的矛盾与深沉。

而非标签化的“攻帅受美”“渣贱狗血”“强弱分明”。

这都是通过无数真实的细节建构起来的：

车里，蓝宇对陈捍东那段著名的“熟与不熟”。

北京冬日，他呼着热气唱《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把每一天过得像末日、害怕失去的拥抱。

分手时候说，“我希望我少喜欢你一点”。

因为诚恳，所以生动。

因为始终有笼罩在故事中那层世俗的禁忌、带着现实鸡毛蒜皮与些许不堪的包养、约炮、婚姻。

不避讳夹杂着爱的性，与夹杂着性的爱。

最后的遗憾，才能以数量级地轰炸观众的心。

蓝宇这个形象也成为一个从时代与人性最粗糙的灰色地带中淬出的爱情理想。

《北京故事》原著的最后，陈捍东这么看待他与蓝宇的爱：

他唯一做了件不该做的事：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有了一段在人世间被看作荒谬、无耻、堕落的感情，可这份感情是纯洁的、无辜的、永恒的。

最初的耽改，小众，边缘，但真挚、细腻。

它的整体制作是精益求精的，是传闻中故事原型、导演作为同性群体与小说本身的女性审美的一次有效合作，且具有更深远的影史地位与大众效应。

和那个年头，潜伏于地下的无数边缘私语，《东宫西宫》《春风沉醉的夜晚》……形成一道真实的共振。

02

犯禁

与早期同性题材改编走小众、大导、文艺地下电影的路线不同，进入2015年的耽美文化，已经诞生了许多知名作者与经典ip。

从早期的风弄、蓝淋、天籁纸鸢、大风刮过、非天夜翔、尼罗，到名声最盛的水千丞、Priest、淮上、墨香铜臭。

纵横在晋江文学论坛纯爱（以前叫“耽美”）版块的知名作品，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粉圈群体，同人作品和广播剧也层出不穷。

将这些作品投入真人影视制作，引起小范围轰动的，还是，柴鸡蛋。

2016年，柴鸡蛋用自己小说《你丫上瘾了》改编的网剧《上瘾》，是耽美文化商业化早期的一部标志性作品。

其中自然也充满了，青春期的荷尔蒙。

剧集中那些擦边情节还是其次，花絮更显柴鸡蛋的营销功力，她“导演”了一系列真人演员劲爆的互相试探的花絮内容，深谙同人女的脑补嗨点。

那些床戏的“虎狼之词”和舌吻片段，真正引爆了对这部剧的讨论度。

这部剧曾经在各大平台上线过，但是引发讨论后，一个月内火速下架。

这大概是最后一部直接戳破爱情关系的纯正耽美网剧，越禁越火也不是一句玩笑话。

刘德华在采访中提到近期看过的作品，《上瘾》赫然在列。

黄景瑜和许魏洲从此正式进入影视圈。

虽然二人对真人CP讳莫如深，但“一日下海，终身下海”，CP粉的执着甚至占领了许魏洲的结婚官宣评论区。

《上瘾》证明了耽美文学影视化背后庞大的市场潜力、造星能力。

以及探索出一道引发长尾效应真人CP打造的玩法：“在真人与角色触犯禁忌的边界线上蹦迪”。

至于内容层面的禁制，资本下场之后，有的是办法。

早期耽美网剧阶段，还有个小彩蛋。

两年后，柴鸡蛋将自己的《盛势》也进行了耽美网剧改编，但此时已无渠道大众传播。

那时候，参演者龚俊还不知道，只要再下一次海，自己就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飞升”资格。

03

飞升

“我始终在这里等一个消息，你也没放弃，跨越时间一起飞行。”

这是网剧《镇魂》的主题曲，当它在结局响起的时候，全网“镇魂女孩”追剧的热潮达到高峰。

之后，沈巍与赵云澜扮演者朱一龙、白宇一同参与《快乐大本营》进行剧宣，节目中，他们重唱了这首歌。

录制完节目对着候场粉丝鞠躬的那幕，也被称为耽改1.0的一场“最体面的告别”。（当然最后也是没逃过粉圈一通狂撕哈）

耽美剧背后的市场被资本发掘，各平台开始着手那些自带较大粉丝体量的IP。

Priest的《镇魂》就是其中一部，优酷平台的小成本网剧。

P大的小说以较为“清水”著称，且《镇魂》有一个都市奇幻探案的世界观架构，改编难度小。

虽然服化道、特效、配角演技依旧糙，但《镇魂》抓住了观众的关注点：CP之间的火花。

朱一龙和白宇本身就有多部剧的演绎经验，注重细部情绪的流动。

微博上的真人互动一开始也大大方方。

于是，一种耽改剧的新流派“特色兄弟情”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粉丝们猜测着“他们看过原著”“他们一定知道”，进行一次心照不宣的狂欢。

《镇魂》将朱一龙捧上了顶流位置，而之后的“夏日限定”复刻，也在酝酿当中。

《镇魂》是耽改造星的1.0版本。

更加工业化的2.0《陈情令》也在2019年夏天来到观众眼前。

《魔道祖师》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耽美IP。

修仙世界观架构，美强惨的侠气主角，激烈的黑化复仇与重生剧情，都是踩在观众的情绪点。

尤其是原著小说中魏无羡的“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我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都契合了青年文化对反主流压制的个性表达。

这部剧自立项起就颇受关注，虽然没办法达到原作小说中的爱情纯粹度，但粉丝依旧希望最大程度地保留双男主的情感线。

被传言加戏的女演员首先被撕，直到最后播剧，那句蓝忘机最大限度表态的“带回去，藏起来”变成了耽改粉丝维护自己内容阵地的成功标志。

但这句话也鲜明地表示，在资本注入最盛的时期，能呈现给观众的男男情感戏，就只能到这样的清水程度。

“特色兄弟情”背后，细究下来，还是无可奈何的对欲望的自我阉割。

更何况，资本想要占领的阵地，不止于内容。

耽改能让明星飞升，也能在戏外的营销主导下，形成一条层级分明的饭圈结构。

在《陈情令》播出期间，就有“博君一肖”九分钟花絮透露，男演员的互动被CP粉以“打情骂俏”进行宣传。

大量的花絮泄露不断续火，也让传说中的“夏日限定”持续至今。

耽改粉丝本身拥有比其他普通剧集粉丝更坚挺的厨力，而大量的情绪被高强度地集中供应、贩卖与“军训”，最终引燃了名为“举报”的火药桶。

本是给欲望与审美表态的耽改，加入了资本博弈和粉圈冲突之后，成为了反噬创作自由的响尾蛇。

而在强大的流量红利加持下，耽改剧更大范围的改编潮来临了。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04

盛极而殉

“地狱太冷，我来殉你。”

这一句听上去有点“咯噔”的台词，来源于《魔道祖师》之后另一部大热耽美小说《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在由它改编的“耽改101”种子选手《皓衣行》各种消息爆出来之后，这句台词，也成为粉丝对这部直接瞄准《陈情令》“耽改顶流”定位的酸爽剧半是宠溺半是乐子的亲切问候。

殊不知，“殉”这一字，终一语成谶。

2021年，是“耽改101”原本正式“成团出道”的一年。

备受瞩目的ip有：

陈哲远和檀健次参演、由Priest《杀破狼》改编的《烽火流金》。

范丞丞和王安宇参演、由巫哲《撒野》改编的《左肩有你》。

张凌赫和翟潇闻参演、由墨香铜臭《天官赐福》改编的《吉星高照》。

……

当然，最卖力的还是，“撕日历”盼飞升的阿瑟和当时因《香蜜》吸了一大波粉的仙侠专业户罗云熙参演的《皓衣行》。

站姐比剧粉还多，代拍的花絮高清都能凑成一集剧，真人埋线都可以自成一本小说，腾讯S+投入，麦振鸿音乐加持……

剧没播，但每个人都能脑补会有哪些热搜届时上线的样子。

剧目前都上不了，但演员戏外如何营业，也是一门学问，甚至能激发耽改爱好者更大的热情。

太过了，不行；

太冷漠，也不行；

△ 翟潇闻弱不禁风，张凌赫疑惑点满

讲话太“好听”，也容易变味。

可就当这些大IP争相斗法、摩拳擦掌之际。

一部优酷A级剧、Priest较为冷门的作品《天涯客》改编的武侠剧《山河令》，带着两个陌生的名字，率先摘得3.0的头衔。

这次，又把“兄弟情”的尺度，往禁忌的方向，多挪了一步。

“你身上有光，我抓来看看。”

“你若不在了，千山暮雪，我孤翼只影向谁去啊。”

种种虽未捅破、但接近爱情的表达，对传统武侠气质些许回归的人设改编，如何保留原始风味和改编空间，如何将人物的情感线与类型化结合。

《山河令》完结，在些许争议中，也留下了一部如何改编古耽的范例。

从1.0，2.0，再到3.0，这期间，其实耽美小说改编的网剧也有40部之多。

只要下海就能爆其实也不太准确，大浪淘沙中被筛下去的也不少。（有些甚至被冠以“耽丑”之名）

而这三部之所以达到爆火的效果，除了IP本身的热度，还有故事类型基底完整（即去掉男男也还能看）。

人设选角到位。

△ 《鬓边不是海棠红》，豆瓣评分8.0，但主CP黄晓明与尹正被网友冠以“难嗑”之名

发糖进退有度等优点。

△ 《君子盟》太稀薄，而《光·渊》太刻意

不过，这些内容上一小步一小步的试探，最终在22年1月被全面叫停。

1月6日，2022年全国广播电视工作会议召开，会议指出：全面叫停偶像养成类网综、“耽改”题材网络影视剧。

《山河令》完结不久，“女演员主持双男主大婚”冲上热搜，又迅速被撤，已是苗头。

随后一系列的粉圈争斗，因为爆出了张哲瀚的恋情引发大规模回踩，最终，一张靖国神社的照片让张哲瀚被封杀。

“浪浪钉”CP粉最终收获的，只有一段“倒油”名言，也是后话。

05

然后呢？

耽改殉了之后，海外的耽美剧依旧兴盛。

日本的《消失的初恋》会给真人提供合体综艺，《美丽的他》讲述“扭曲”隐秘的爱情；

泰国的BKPP继续着自己荧屏恋情的续集；

而中国台湾的《不良执念清除师》成了“下海”男演员再就业基地，《鬼家人》中许光汉大喇喇跳《舞娘》；

而《星条红与皇室蓝》直接把脑洞开到了美国总统儿子和英国皇室那里。

虽然泰腐、日耽、欧美圈可以暂时解渴，但是同人女依旧期盼着原汁原味的国产耽改。

无论是基于武侠、仙侠世界观的酣畅，还是戴着镣铐跳舞、在红线上蹦迪的禁忌酸爽，这种感觉，也只有国内耽美文化圈层的大家懂。

毕竟，你在洋妞那里，也看不到90年代集体工厂的禁忌恋、为了考985在五三中度过青春期的懵懂情愫对不对？

于内，这是一种出于审美的需求与欲望的发泄。

耽美文化和现实中的同志圈层是有距离的，更多寄托着大部分女性读者对理想恋爱关系的多样幻想。

有些时候，基于传统的“性耻感”让同人女对小说中的男性主人公进行自我带入，正是种种“距离”的限制，反而产生了欲望延宕的美学。

这大概也是耽美肉文多的原因所在。

毕竟，有些真实表达，需要套上一个他者的肉体才得以逃离社会的眼光而实现。

于外，群体性的聚集，更能让试探底线的乐趣发展成一种姿态表达。

不过，时至今日，当大家探索着每一部耽改剧究竟能把那层窗户纸捅到何种程度时。

这些“叶公好龙”般的“乐子”，也淡淡晕出一层默契不言的悲哀。

就像“下海”这个词，诸多耽改男明星以同性角色成名后，都会尽快投身偶像剧、正能量宣传剧的怀抱，急切地洗掉耽美的标签。

耽改殉了。

但耽美文化热情仍在。

“耽改101”的待爆咖，要么开始演绎双男主戏。

或者开启古偶IP。

某些和耽改剧类似的强强CP需求，也激发了姐弟恋偶像剧的兴起。

耽美文学IP也开始走进泛东亚文化圈，Priest的《大哥》、木苏里的《某某》由台湾团队改编，而水千丞的《职业替身》也走进了泰腐的怀抱。

内地的同人文化也未歇，23年，也是“耽改式”看剧的潮流。

到了2024，这个短视频流行、观众分层鲜明的年代，一部全民大爆、形成广泛吸粉聚集性力量的剧，几乎越来越难再现。

如果说，原来的耽改剧还在探究缝隙中如何成长，那么如今的耽改剧本身，我们似乎再难看到类型化、创作升级的4.0姿态了。

国产耽改20年，Sir印象最深的，却还是最初《蓝宇》的一个不起眼的场景。

陈捍东和蓝宇旧爱重提。

他们窝在小屋，招待自己的亲友。

在饭桌上夹菜、谈天、互相照拂，如世间任意一对最平凡的爱人。

原来，所谓最禁忌的浪漫。

不过是那年那月、我们曾真的用摄像头记录下来的。

寄托了那么多被迫不能发声的群体。

生活中最具有英雄幻想的。

寻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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